文
孙葆元
济南市井流传着丁宝桢智杀安德海的故事。
说安德海假冒圣旨南下江浙，路经济南时被巡抚丁宝桢拿住，请圣上示意，如何发落。
同治帝的圣旨中将“安”少写了头上的一个点，丁宝桢由此会意，决定监斩。
同时慈禧太后的懿旨也到了，安德海是慈禧身边的近侍，颇得太后青睐，丁宝桢料到此懿旨是开释的意旨，遂先斩而后接旨，造成了一段津津乐道的佳话。
此事发生在同治八年()。
《清史稿》有记载：
“而其诛安德海事尤著人口。安德海者，以阉人侍慈禧太后，颇用事。八年秋，乘楼船缘运河南下，旗缯殊异，称有密遣。所过招纳权贿，无敢发者。至泰安，宝桢先已入告，使骑捕而守之。安德海犹大言，谓：‘汝辈自速辜耳！’传送济南，宝桢曰：‘宦竖私出，非制。且大臣未闻有命，必诈无疑。’奏上，遂正法。”
正史不是写故事，拒绝精彩。
然而仍用了“尤著人口”一词。
这是因为安德海为六品顶戴蓝翎内侍，曾任咸丰皇帝的御前太监，又在辛酉政变中为两宫皇太后奔走，为同治皇帝登基立下汗马功劳，深得慈禧器重。
除了办差干练，安德海本身“艺术精巧”，“知书能文”，能够讲读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诸儒家经典，就被宫人刮目相看，据称“中外倾慕”。
安德海的不安分表现在他的自吹自擂上，自诩：曾为“太子伴读”。
安德海在宫内嚣张，有几个亲王颇看他不顺眼，就想拿下他。
慈禧知道后怕他惹出乱子，于是把他调到自己身边。
安德海大约也有所察觉，“遂自荐，请卫侍冲主，外取自退”，就这样成了太后的近侍。
同治八年，安德海出京置办龙衣，现在很难查清是一场公差还是“擅出”。
因为帝后的龙衣均由内务府采办，由指定的织造局进贡京师，无须太监采买。
而且如安德海这样级别的太监出宫应该有很大的动静。
可是直到安德海船过德州，德州知州赵新才发现安德海号称钦差，却未带任何公文。
按清制，钦差过境均持“明将谕旨”，或有部文传知。
以便沿途接送，若采买物品只需出示“传牌堪合”即可，无须花钱。
可是这一切手续安德海船上都没有。
赵新是个颇“计较利害”的官场老手，发现这个秘密他考虑是不是禀报。
他明白安德海背后的势力难以撼动，如果禀奏失当，将罹祸于己；
如果不禀奏，将迁怒于巡抚丁宝桢，权衡再三，幕僚给他出了一个主意：
用“夹单”密禀。
夹单是清朝官府奏本的附页，如下属向长官奏事，不便于写入手本的事项则另书于一纸，夹附于手本之内，附页就叫夹单。
一般官员潦草看过奏本，往往忽略夹单。
忽略了，当然不是奏本的责任，而是阅件人的疏忽。
这个赵新实在是油猾，当他把奏本报到丁宝桢那里，安德海的两艘太平船已太平地过境。
据《清稗类钞》载：
丁宝桢闻知“安德海将过山东，密语德州知州赵新，如见其有不法情事，可一面擒捕，一面奏闻”。
这一段记载颇有玩味，戏份在安德海身上，戏外戏却在后宫。
因为安德海就是八年前辛酉政变来往于承德避暑山庄与京师的密线，正是他的通风报信，肃顺等八大臣在那场政变中被诛，但是诛杀挡不住公愤。
谁都知道慈禧垂帘听政，敢于杀她身边的人，其实是宫廷争斗的外延，抑或说是辛酉政变的延续。
而且安德海出直隶一路无事，偏偏进入山东境内被发现疑踪。
从这一点上看丁宝桢的执法，似乎比坊间的故事更精彩。
丁宝桢不敢怠慢，立刻具本密奏，力陈朝廷从不许宦官与外戚交接的先例，亦未有差派太监赴各省之事况。
龙衣自有织造谨制，未有采办之需。即使钦差出行应有“传牌勘合”，岂能漫无稽考。
龙凤旗帜系御用之物，何能逾制妄用。
太监携带女优出行，尤其不成体统。启禀字字严厉。
《清史稿》称：安德海此次出行“旗缯殊异”。
怎么个“旗缯殊异”？语焉不详。
据《清稗类钞》记载，安德海借舟沿运河南下，“坐太平船两只，声势煊赫”，船两侧插龙旗凤帜，“带男女多人，并有女乐，品竹调丝，观者如堵”。
又载，“本月二十一日，该太监生辰，中设龙衣，男女罗拜。”
这不仅是出格，简直就是逾制，安德海胆子忒大了！
及至丁宝桢在泰安截下那两只太平舟，船载惊人：
计有：黄金一千一百五十两，元宝十七个，极大珠五颗，真珠鼻烟壶一枚，翡翠朝珠一挂，碧霞朝珠一挂，碧霞犀数十块，最重者七两。
这里提到的“碧霞犀”是一种比绿松石更贵重的宝石，用来做朝珠或工艺品，是当朝士大夫的爱物。
此外还载有骏马三十余匹，最好的一匹能日行六百里。
安德海确实“殊异”！
丁宝桢的奏折直接送到孝贞、孝钦两皇太后手上，她们随即召军机内务大臣议之，众大臣“皆力请就地正法”。
毕竟安德海行走于内宫，与后妃有怜惜之情，两宫皇太后压下奏议。
大概想拖一拖，看看动静再说。
没想到两天后醇亲王“复诤”。
大概安德海对于两宫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，谕旨便下达了：
“览奏曷胜诧异，该太监私自擅出，并有种种不法情事，若不从严惩办，何以肃宫禁而儆效尤……将六品蓝翎安姓太监严密查拿。令随行人等指正确实，毋庸审讯，即行就地正法！”
如今再读此旨着实令人生疑，一个“毋庸审讯”似乎在封口，哪有不留讯词就正法的？
名声赫赫的大太监，“私自擅出”，多日不归，宫内竟然不知道，大概说不过去。
真相已经很难追究了。
安德海就诛，“历城县令为安德海购地葬之”，不是义举而是秘葬，显然他葬于济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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