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
猪小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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猪小浅（ID：zhuxiaoqian）
0.年1月2号。新年的第二天，我收到了一份不太好的新年礼物。乳腺癌。朋友医院，可我怎么也没想到，她是从中赚取好处费。医生水平差，第一次手术，很不顺利。医院检查，得知自己不但没有摘干净，造成了终身功能障碍，而且还影响了生存期。真的对人性好失望。一时间，心灰意懒，不想再治了。费钱，费力，也怕没什么好结果。回了家，躺在床上不想说话。老公坐过来，推了推我说，来，我和你说点事。我心里烦，让他别招惹我。可他没走，闷了一会说，我想和你说个秘密。我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他。我没想到，大何说的秘密，有关前女友，也有关我。这一年，我和大何结婚17年。17年，很长也很短。我忍不住问自己，我爱大何吗？0.2其实，我这个人不懂爱的。这个世界没人爱我，我也不爱别人。年，我出生在吉林省的一个偏远农村。都说现在的大东北最不重男轻女，但那时候不是的。至少我们家不是。我还有一个弟弟。我父母脾气都不好，几乎每天都要吵架。仅有的一点温情都给了我弟弟。从小在家里，我做什么都要担惊受怕。稍有做错，不是骂就是打。学校里写作文，什么爸爸妈妈，家庭温暖的，我只能抄范文。因为没体会过，写他们，我写不出一句好话。大学，我拼尽全力考上了长春的卫校，离开了这个家。从此，能不回去我就不回去。做家教，卖小商品，所有闲余时间都用来赚钱。我是年毕业的，满以医院，捧上铁饭碗。可时运不济，正赶上长春第一批下岗分流，要自己找工作。我一个乡下姑娘，一没背景，二没钱。几经奔波周折，在一家药厂做了不起眼的业务员。0.3那些年，我四处奔波，拉关系，跑业务，也挣不上几个钱。不知不觉就到了27岁。00年那会，特别流行说剩女什么的。我开始恨嫁了，心里特别焦虑，很怕自己过了30，还孤苦伶仃，一辈子做个“齐天大剩”。长春广播电台有个相亲节目，当时还挺有名的。我每期都听，觉得是个希望，于是也报名参加了。来应征的大约有几十个男人。形形色色，干什么的都有。说实话，由于原生家庭对我的影响，我对婚姻没有好印象。觉得夫妻在一起就是吵架打架。所以发现有一位是现役*人时，我就选了他。理由很简单，*人要长时间在部队，结婚以后，不用天天在一起，免得吵架。这个人就是大何了。我选他，就是图省心。0.4那是年，大何29岁。说白了，他也是怕过了30找不到对象，找我这个条件差的好结婚吧。我俩就这么在一起了。他是长春市郊的技术志愿兵。每个周末，才能回市里见我。正合我心意。我们5月第一次见面，10月开始谈婚论嫁。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，他在部队挣的都是死工资。我就更不用说了，一穷二白。别说房子了，连存款也没多少。可我催着他把婚礼办了。怎么说呢？我太恨嫁了。就像我当初拼死考上卫校一样。我自知条件不好，必须在最后时刻搭上末班车。哪怕大何这辆末班车条件并不怎么好，我也愿意上车，因为我害怕让自己孤独地驶进30岁。别和我说什么女性要独立。道理是别人的，日子是自己的。说这些的人大概没有体会过，见完客户，大半夜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街上往回走是什么滋味。我一点不怕遇到坏人，知道吗？我怕的是自己一辈子都要这样孤独的走下去。因为我没有家。从小就没有。0.5年10月30号，我和大何正式成为合法夫妻。婚房是合租的小插间。他有两个月的婚假，可我们没钱旅行。结婚仿佛就是个仪式，仪式结束，每天上班下班没区别。而且很快我就发现，自己虽然极度讨厌爸妈的暴脾气，却和他们很像。也许我对婚姻的认知只有一个模式，交流的方式就是吵架。还好大何不像我爸妈。我要是好好讲话，他就和我说。我要是炸了，他就一言不发。我就像一颗滋滋冒着火星的炮弹，一头撞在10斤棉花上。有时吵架是需要对手的，吧啦吧啦嚷了半天没个回应，我也觉得没意思。两个月后，大何回部队了。我立马退了插间，搬去了多人公寓。因为价格更便宜。同事知道了，问我，结这个婚有何意义，这和单身有什么区别？我半玩笑地说，怎么没区别啊？填表的时候，我也是已婚了。0.6其实真正的区别，还是从过年开始的。大何家四个孩子，两男两女，大何是老三。第一次去婆家过年，本该勤快点的。可也是奇怪了，身体特别的懒，不想动。大年初一，全家都起来了，包饺子的，干活的，可我一觉睡到10点多,大何也没叫我。我醒来的时候，心里紧张死了。这要是在我家，爸妈还不得指着我骂啊。可那天我出来，喊嫂子的，喊弟妹的，好像我晚起没什么不对劲。我在婆家住到初五，这个家给了我不一样的感觉。这么多人在一起，全都嘻嘻哈哈的，没红过一次脸。这对我来说，有些不可思议。我还专门不干活儿，看会不会有人说我什么的。结果，不但没人说我，大姑子还关心地问我，是不是不舒服。我不好意思说，不是，就是这几天身上没劲儿，懒洋洋的。大姑子说，呀，老妹，看你这个样子，该不是怀了吧。后来一查，还真是。那是年，我儿子出生了。0.7后来那些年，说心里话，我不知道自己与大何算爱，还是不爱。两个人更多的，还是奋力过日子。因为穷，也因为有了儿子。人生竖起了目标。而我也蛮厉害的，把儿子交给婆婆，自己从业务员干到了经理。04年我们买了第一套房子。到了05年，儿子要上幼儿园。婆婆没法接送，可我不想放弃事业。大何权衡之下，退伍了，分到一个县里当公务员。可是，他不能丢下我和儿子呀，于是办了停薪留职，在这边的工地承包小工程。没过多久，公司人事变动，我又升职了，从经理升到了总经理。09年，家里有了车子，房子又买了两套。10年，我弟买房，我和大何也出了一部分。仿佛一切都在越来越好。可12年，公公查出胃癌。去医院什么都是我联系，最后的日子，杜冷丁都是我打的。因为大何的工程一忙起来，就没法顾上家。老爷子是13年走的。之后小姑子嫁去了日本。15年，怀了孩子。婆婆风尘仆仆地赶过去伺候月子，在日本住了大半年。回来就住在我家了。可我发现，婆婆比起走之前，没精神了，总是想睡觉。医院查了一下，竟然直接是肺癌晚期。最后几个月，是我和大姑子伺候的。毕竟我是卫校毕业，护理方面懂得多。0.8很多人都说我孝顺。不论对娘家，还是对婆家，仁至义尽。可我觉得，我只是尽到了责任，做了女儿和儿媳妇该做的事。我这个人就是这样。到什么时候，做什么事。遇到什么情况，尽什么责。我心里其实是没有温度的。或者说，我不知道什么叫感情。那时候，我人生的路越走越宽，可内心的火气，却越来越暴躁。因为一点小事，我就会发脾气，特别是对大何。比如，一家三口上街，我自己迷路了，却对他大发雷霆。比如，大年三十，他带着儿子在门口多看了会儿烟花，耽误了我睡觉，我就暴跳如雷。这么多年过去了。面对婚姻，我依然继承着我爸妈的那种蛮横与粗暴。而大何，始终以他10斤棉花的方式对待我。儿子曾经当着我的面问他，你为什么要和我妈这个翻脸猴子过啊？大何说，我是好男不和女斗，不和她一般见识。可我那时候觉得吧，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这一代人，活得太实际了。我们可以做到只要婚姻，不要爱情。只要家庭，不需感情。所以我以为我和大何是没有爱情的，只是凑合过日子而已。0.9也许真应了那句气大伤身。年，我查出了乳腺癌。我是早中期，形状也好。手术要是做得成功，基本不会复发的。却没想到因为朋友大红，给身体造成了终身伤害。我的右手臂，再也无法提起重物了。连梳头都会剧痛，睡觉一旦压到，就会引发侧臂水肿。我好恨啊，也对人生失去了希望。我不想承认，一直支撑自己这么嚣张的原因，是我超强的工作能力，是高涨的工资。其实，不论我在人前如何风光，内心深处，依然是那个从农村飞出来的丑小鸭。如果我就这么废了，我不知道爸妈会怎么看我，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，还有什么价值。我拒绝化疗，医院。无论大何怎么说，我都是摇头再摇头。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，只想躺着。可大何竟然在这个时候，跟我说了个秘密，而这个秘密，有关他的前女友，也有关我。大何和前女友是大学同学，感情很好，非常相爱。但人家学习特别好，家庭条件也好。毕业后，大何当了兵，女友出了国。慢慢地，大何感觉到了差距。女友写回来的信都是英文的，他还得找人翻译。这恋爱还要怎么谈下去？他感觉到女朋友的欲言又止，主动提了分手。当时他极度痛苦，不能自拔。无意中，听了广播电台的征婚节目，跑去参加，然后遇见了我。他在我得癌的这个节骨眼儿上，和我说他对前女友的情深意切，意思有点很明了。我忍不住冷笑了，说，你什么意思我都明白。我见你两次就和你在一起，说白了，我对你根本就没感情！大何说，你知道自己有什么毛病吗？我没理他。他说：你一旦没安全感，就先攻击别人。10我没想到，大何竟然看透了我。我见到蟑螂一定要打死。不是我勇敢，而是我害怕。我的这种心理，他竟然懂。大何拉着我的手说，媳妇，我在这种时候跟你说这些，是想说，结婚之前，我对你确实没有爱，就是为了结婚而结婚。但从结婚到现在，已经17年了，我早就爱上你了。我问，爱我什么啊？爱我无理取闹，爱我骂你个狗血喷头？他说，爱你心地善良。说真的，我从没见过大何说这么多话。他从认识我开始说起，说我不虚荣，不嫌弃他穷，租房子都肯嫁他。说我为了改善家里的经济，不眠不休地工作，大过年的还往内蒙跑。他还说我对他的家人好，公婆重病，我都悉心照料……说他没想到的没做到的，我全都做到了。他仿佛记得这十几年来，我做过的，所有的好事。我说，我有那么好吗？他说，有啊。我说，我脾气那么不好，老是欺负你，你还爱我啊？他说，你除了原生家庭带来的坏脾气和不知道如何爱之外，还有什么缺点吗？全是优点啊。这么个宝贝，我怎么能放手呢？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，可那一刻，我被他感动了。我说，我以后就是废人了，除了坏脾气，什么都没有了。大何抱住我说，乱讲，你还有我啊，你是我的宝贝知道吗？儿子长大了，他已经不是了，只有你是，一辈子都是。我真的忍不住了，眼泪无声地往下掉。大何一边给我擦眼泪，一边说，听话啊。我问过医生了，你的这个是最好治的一种乳癌。老公陪着你一起闯关，好吗？11那一晚大何几乎说了他一生的话，很多，很温暖。而我除了感动，还有震惊。原来我在他的心目中，竟然如此宝贝。我一直以为，我们只是搭伙过日子。没想到，他在我最糟糕的时候，紧紧地拉住我，不肯放我滑进泥潭。那天之后，我开始接受8个疗程的化疗。国产药可以报销，但副作用大。进口药副作用小，但要自费，一个疗程2万。医生问大何的时候，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进口药，他说我媳妇这次罪遭大了，能少遭点就少遭点。可能我以前太独立，太强势了，从来没给过大何表现的机会。这一次，我才知道他有多细心，多温柔。经过8次化疗，我的免疫系统遭到严重破坏，后面再做放疗，就撑不住了，每次都会喷射性呕吐。有时，大何正喂我吃东西，我就喷出来了，喷得他满身满脸。而他赶紧给我拿水漱口，再给我拿雪糕压一压，等我平复了才会收拾他自己。一次两次可以，25个放疗的疗程，我至少呕吐了一百次。大何次次都面带笑容地做完这些，我心里逐渐认定他是神，而不是人了。因为很多人都很难做到吧。有段时间，我又灰心了，感觉自己熬不下去了。大何劝不动我，就把儿子找来了。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了我半个小时。这一年，儿子15岁。我第一次觉得儿子是个大孩子了，说话那么成熟。当妈妈的，哪还能拒绝呢？可是等放疗做完了我才知道，儿子的话都是大何教的。来之前，两人在家里对了一上午的台词。那一刻，我知道无论如何，我都不能放弃了。就算为了大何的良苦用心。12有时想想，没有大何，我可能真的撑不下来这么漫长的治疗。25个放疗，后期的时候，大何也累倒了。严重的胃出血。半夜的时候，胃疼得满脸冷汗，医生要求他住院。可他却说，给我开点药就行了。我媳妇正在化疗，需要我侍候。我不能住院啊。出院的时候，我的主治医师对大何的评价是，从医20年以来，所有陪护里最好最到位的老公，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。说实话，在病房真的能看到真实的人间百态。作为吃瓜群众，吃了不少瓜。有跟完一个疗程就让媳妇自己来的。有来了什么都不干，只顾自己呼呼大睡的。更离谱的是一个患者的丈夫，和另一个患者的小姑子好上了。有了这些对比，我真的认为大何是上天派来的神，他是来拯救我的。隔壁床病友的女儿开玩笑说，我老公才是她吃到的最大的瓜，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男人啊。大家都羡慕我命好，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。大何听见了，就会说人家不对。他说，我媳妇那么善良，那么朴实，是块埋在土里的金子，不是我发现，也会有人发现的。我又开始疑惑了，问他，我真的有那么好吗？而他肯定地说，你当然有那么好了。我俩在一起，不是你的幸运。是我的幸运，懂不懂？作为一个从小不懂爱的人，那是我第一次对爱与婚姻有了小小的感悟。其实，爱一个人，就是不断找到他的闪光点，而不是不停地发掘他的黑暗面。我爸妈，就是眼里只有对方的缺点，整整吵了一辈子。而我，终于在大何的带领下，一点点走出了不会爱，以及不会感知爱的盲区。13乳腺癌是个富贵病，需要养。出院后，大何劝我从总经理的位置退下来，换个轻松的岗位。我舍不得的。但大何说，我还要你陪我好多好多年，就算为了我，好不好？我想我是说不出拒绝的话了。后来这几年，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好。年，儿子考上了西安交通大学，我和大何的人生好像就没什么压力了。大何一边工作，一边承担了全部的家务。他连洗脚水都没让我打过。去超市买东西，两只手拎不下，宁可把东西挂在脖子上，也不许我提。小区的邻居们都知道他是有名的宠妻狂魔。我说他，人家背后该说你是妻管严了。大何嘿嘿一笑，说，怕啥，我媳妇遭那么多罪，从*门关里逃回来，余生可不是用来干活的。你知道吗？只要你高高兴兴坐在沙发上，我和儿子的心就安稳了。我从来不知道，我对他和儿子来说这么重要。大何说，非常非常重要，没有你，我的人生大概就没了盼头。他说完就去厨房给我做饭了，我却悄悄红了眼眶。他在很努力为我营造一片安静祥和的乐土，因为他比任何人更希望我活得长久一些。这些年，我的心从容了，安稳了。我想，可能是我真的感觉到，自己有一个家了吧。年10月30日，是我和大何结婚20周年的纪念日。此时此刻，很想把我们的故事分享给全世界，接受全世界的祝福。也想告诉大何，承蒙他厚爱，余生有他，才有我。我们还会有好多好多个20年。我们白头偕老，白首不相离。*作者：猪小浅，一个只写真实故事的